第15章 第六病室15(第2页)
当代的正义恰好就在于官品、勋章、养老金等不是根据道德品质或者才干,却是一般地根据服务,不论什么样的服务,而颁给的。
那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是例外呢?他已经完全没有钱了。
他一走过小杂货店,一看见女老板,就觉着害臊。
到现在他已经欠了三十二个卢布的啤酒钱。
他也欠小市民别洛娃的钱。
达留希卡悄悄地卖旧衣服和旧书,还对女房东撒谎,说是医师不久就要收到很多很多钱。
他恼恨自己,因为他在旅行中花掉了他积蓄的一千卢布。
那一千卢布留到现在会多么有用啊!
他心里烦躁,因为人家不容他消消停停过日子。
霍博托夫认为自己有责任偶尔来看望这个有病的同事。
安德烈·叶菲梅奇觉得他处处都讨厌:胖胖的脸、恶劣而尊大的口气、“同事”
那两个字、那双高筒皮靴。
顶讨厌的是他自以为有责任给安德烈·叶菲梅奇医病,而且自以为真的在给他看病。
每回来访,他总带来一瓶溴化钾药水和几粒大黄药丸。
米哈依尔·阿韦良内奇也认为自己有责任来看望这个朋友,给他解闷儿。
每一回他走进安德烈·叶菲梅奇的屋里总是装出随随便便的神情,不自然地大声笑着,开始向他保证说今天他气色大好。
谢谢上帝,局面有了转机。
从这样的话里,人就可以推断他认为他朋友的情形没有希望了。
他还没有归还他在华沙欠下的债,心头压着沉重的羞愧,觉着紧张,因此极力大声地笑,说些滑稽的话。
他的奇闻轶事现在好像讲不完了,这对安德烈·叶菲梅奇也好,对他自己也好,都是痛苦的。
有他在座,安德烈·叶菲梅奇照例躺在长沙发上,脸对着墙,咬紧牙关听着,他的心上压着一层层的水锈。
他的朋友每来拜访一回,他就觉着这些水锈堆得更高一点,好像就要涌到他的喉头来了。
为了压下这些无聊的感触,他就赶紧暗想:他自己也罢,霍博托夫也罢,米哈依尔·阿韦良内奇也罢,反正早晚都会死亡,甚至不会在大自然中留下一点痕迹。
要是想象一百万年以后有个精灵飞过地球上空,那么这个精灵就只会看见黏土和光秃的峭壁。
一切东西,文化也好,道德准则也好,都会消灭,连一棵牛蒡也不会长出来。
那么,在小店老板面前觉着害臊,有什么必要呢?那个不足道的霍博托夫,或者米哈依尔·阿韦良内奇的讨厌的友情,有什么道理呢?这一切都琐琐碎碎,毫无意义。
可是这样的想法已经无济于事了。
他刚刚想到一百万年以后的地球,穿着高筒靴的霍博托夫或者勉强大笑的米哈依尔·阿韦良内奇就从光秃的峭壁后面闪出来,甚至可以听见含羞带愧的低语声:“讲到华沙的债,好朋友,过几天我就还给您……一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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