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第六病室1(第2页)
他从床上起来祷告上帝,那就是,拿拳头捶胸口,用手指头抓门。
这是犹太籍傻子莫依谢依卡,二十年前他的帽子作坊焚毁的时候发了疯。
在第六病室的所有病人当中,只有他一个人得到允许,可以走出屋子,甚至可以走出院子上街。
他享受这个特权已经很久,这大概因为他是医院里的老病人,又是一个安分的、不伤人的傻子,本城的小丑。
他在街上给小孩和狗包围着的情景,城里人早已看惯了。
他穿着破旧的长袍,戴着可笑的睡帽,穿着拖鞋,有时候光着脚,甚至没穿长裤,在街上走来走去,在民宅和小店的门口站住讨一个小钱。
有的地方给他一点克瓦斯喝,有的给他一点面包吃,有的给他一个小钱,因此他总是吃得饱饱的,满载而归。
凡是他带回来的东西,尼基达统统从他身上搜去归自己享用。
这个兵干起这种事来很粗暴,怒气冲冲,把犹太人的口袋底都翻出来,而且要上帝做见证,赌咒说他绝不让这个犹太人再上街,说他认为这种不安分守己的事比世界上任何什么事都坏。
莫依谢依卡喜欢帮人的忙。
他给同伴们端水,他们睡熟了,他就给他们盖被。
他应许每个人说:他从街上回来,一定给他们每个人一个小钱,给每个人缝一顶新帽子。
他还用一把调羹喂他左边的邻居吃东西,那人是一个瘫子。
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同情,也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性质的考虑,而是模仿他右边的邻居格罗莫夫的举动,不知不觉地受了他的影响。
伊万·德米特里奇·格罗莫夫是个大约三十三岁的男子,出身贵族家庭,做过法院的民事执行吏和十二品文官,害着被虐狂。
他要么躺在床上,蜷着身子,要么就在房间里从这头走到那头,仿佛在锻炼身体。
他很少坐着。
他老是怀着一种朦胧的、不明确的担心,因此总是激动,焦躁,紧张。
只要前堂传来一丁点儿沙沙声或者院子里有人叫一声,他就抬起头来,竖起耳朵:是不是有人来抓他了?是不是有人在找他?遇到这种时候,他脸上就现出极其不安和憎恶的神情。
我喜欢他这张颧骨很高的宽脸,脸色老是苍白而愁苦,像镜子那样映出一个被挣扎和长期的恐惧苦苦折磨着的灵魂。
他这种愁眉苦脸是古怪而病态的,可是深刻纯真的痛苦在他脸上刻下来的细纹,却显出智慧和理性,他的眼睛射出热烈而健康的光芒。
我也喜欢这个人本身,他殷勤,乐于为人出力,除了对尼基达以外,对一切人都异常体贴。
不管谁掉了一个扣子或者一把调羹,他总是连忙从床上跳下来,捡起那件东西。
每天早晨他都要向同伴们道早安,临睡也要向他们道晚安。
除了他经常保持紧张状态并且露出愁眉苦脸以外,他的疯病还有下面的表现。
每到傍晚,有时候他把身上的短小的长袍裹一裹紧,周身发抖,牙齿打战,很快地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,在床铺之间穿来穿去。
看上去,他仿佛在发高烧。
从他忽然站住,瞧一眼同伴的样子看来,他分明想说什么很重要的话,可是大概想到他们不会听他讲,也听不懂他的话,就烦躁地摇摇头,仍旧走来走去。
然而不久,说话的欲望就压倒一切顾虑,占了上风,他管不住自己,热烈奔放地讲起来。
他的话又乱又急,像是梦呓,前言不搭后语,常常叫人听不懂,不过另一方面,不管在话语里也好,声调里也好,都可以使人听出一种非常优美的东西。
他一讲话,您就会在他身上看出他既是疯子,又是正常的人。
他那些疯话是很难写到纸上来的。
他讲到人的卑鄙,讲到蹂躏真理的暴力,讲到将来终有一天会在地球上出现的灿烂生活,讲到时时刻刻使他想起强暴者的麻木残忍的铁窗格。
结果他的话就变成由许多古老的,然而还没过时的歌合成的一首凌乱而不连贯的杂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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