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钢琴6(第2页)
自从儿子开始学琴后,调琴师把大把的时间投入到对儿子的指导上。
从最基本的音阶、指法,到汤普森、车尔尼的初级教程,再到巴赫、海顿、肖邦的奏鸣曲。
父亲由浅及深,循序渐进的指导,几乎贯穿于钢琴家高中毕业前的全部时光。
在那些贫苦的日子里,只要父子两人能够同时坐在琴凳上,再多的艰辛困苦,也都会在琴声响起的一瞬间消失无踪。
而能与父亲演坐在同一个琴凳,触摸同一排键盘,演奏同一首乐曲,几乎成了那段时期的钢琴家最大的荣耀。
这样的生活,一直持续到他以青少年钢琴选拔赛第三名的成绩,保送进入了着名的音乐学院。
从那一年起,钢琴家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八载的小镇,离开了被他视作偶像的父亲,也离开了陪伴父子多年的那架二手yamaha118c钢琴。
钢琴家仍记得出发那一天,父亲站在车站的闸口,削瘦的身体裹在他仅有的那件夹克衫里,像个枯槁的稻草人似地挥着手,泛黄的面孔上沾满了泪水。
他对父亲高喊,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,到时候,还要和爸爸一起四手联弹——那时的他从未料想过,这竟成了一句终生未能达成的谎言。
音乐学院的生活,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他发觉,在原本那个世界中,父亲曾弹奏过的每一首曲目,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——老师也好、同学也好,甚至连旁听的插班生也好——都能熟练地弹奏出来。
在这个世界中,每个同学都才华横溢,个性出众,他们穿着时髦的衣装,聊着高深的话题,开口闭口不是某某音乐世家的传人,就是受过某某名师的指导。
相较之下,钢琴家的出身简直不值一提——生在一个和音乐界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单亲家庭,唯一的钢琴导师是自己的父亲,一个连普通乐手都算不上的调琴师。
这样的差距叫钢琴家倍受打击,在同学面前,他几乎抬不起头来,而其他人——老师也好、同学也好、甚至是旁听的插班生也好——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。
他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在背地里称他乡巴佬,也曾听到有人说他是下人的孩子。
或许在他们眼中,调琴师本就是下人的职业吧。
钢琴家认为自己理应愤怒,但他没有。
取而代之的,是某种早已凝入血液的东西,在血管中渐渐溶解,接而,又重新凝结成一种全新的物质。
在这种物质的激发下,钢琴家开始拼命地弹琴,不分昼夜、不知疲倦。
既然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,也无法融入当前的世界,那么,就给制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好了——而那个世界中,只有钢琴与他为伴。
从那时起,他不再与任何人来往——老师、同学、插班生都一样。
除了吃饭和睡觉,他的全部时间几乎都在弹琴。
在教室、在琴房、在礼堂,在任何有钢琴的地方,就算没有,只消凭空舞动手指,琴声也能在头脑中回响。
钢琴家仿佛变成了一架只会弹琴的机器,没有目的,没有理由,只是不断地、永无止境地弹琴,有如一列没制动装置的列车,在他一个人的世界中,片刻不停地奔驰。
就这样,时间一天天过去,在毫无察觉之中,那些所谓的「名门之后」、「名师之徒」,一个接一个地被钢琴家的特快列车甩在身后。
当他回过神时,自己已在国内外众多钢琴大赛中屡获嘉奖,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青年钢琴家,还稀里糊涂地发行了个人唱片,也在几个颇负盛名的礼堂举办过独奏音乐会。
那时,钢琴家离开小镇已有八年之久。
其间,他一次也没有没回过家乡,同父亲也只有偶尔的书信来往。
再一次回到小镇,是应某家报社的专栏采访,到他的家乡进行为期三天的取材。
走出小镇车站闸口,钢琴家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——空气的温度,风的气息,人们平实的穿衣打扮,还有站在闸口外守望着他的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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