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(第1页)
因为民工们转移了战场,工地上分外寂静,日光从天空洒下来,掉进脚手架的方格,使鞠广大穿在楼道里的身影有些迷离。
自鞠广大清醒是自己遭遇不幸而不是其他什么人,便决定做两件事:第一,找儿子;第二,取回工具。
鞠广大再次攀上脚手架,鞠广大明显感到身子发软,腿发飘,以致攀到楼顶时,眼睛突然一黑,天旋地转起来。
鞠广大握紧铁架,闭上眼睛,许久不敢抬头。
当眼前闪烁的金星贼一样溜走,鞠广大才抬起头来,睁开眼睛,他看到了那只平平的泥板和乖乖的瓦刀。
它们躺在那里,静静的仿佛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。
事实上,主人清楚了,它们自然就清楚了,它们跟了鞠广大十几年了,它们相互磨光了平面,磨尖了利刃,一对兄妹一样跟随他走南闯北。
可是,当鞠广大把它们拿到手中,一个念头在心头忽地一闪,老婆死了,要它们还有什么用吗?
不管鞠广大愿不愿意他的儿子像他,或者,他像他的儿子,此时此刻,有一个感受,他和他的儿子是一样的,那就是,哭不出来,找不到悲伤的感觉。
鞠广大取回工具,将它们卷进行李,鞠广大一遍遍想,老婆死了,老婆从此闭上眼了,看不到他鞠广大也看不到儿子了,更看不到冬
民工(3)
天挣回家的票子了,每年到了冬天,他把票子扔到炕上,老婆都欢喜得不行,趴到炕上一扑把钱揽在怀里,她那揽的样子,好像那钱是一些鸥鸟,一不小心就会飞走……可是,意识里的事一直就在意识里,它们坚硬地穿过他的脑袋和心,让他只看到赤裸裸的事实而看不到感情。
有的时候,鞠广大还是能够看到自己感情的,比如刚搬到楼里那晚,儿子伙同那些愣头青们狂吼&ldo;盖楼难啊,住楼更难,可是后来人,为你感叹‐‐&rdo;他就哭了。
他不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歌,也从没有听到过,可那歌词他听懂了,那歌词嵌在那样的曲调里,被他们一遍遍重复时,仿佛有一汪水漫到了他的心窝和胸腔,使他一瞬间满口满眼都是雾,身体在水的世界里沉浮,各个部位都苏醒了,都有了潮湿的、滋润开来的感觉,后来,渐渐地,他被水灌满,淹没,就沉到了水底,就支撑不住,就想放声大哭。
鞠广大清楚儿子们狂吼是因为高兴,可是他受不了这高兴,儿子们的高兴让他陷入了一种感情‐‐一种说不清楚是悲还是喜的感情,一种平常的他难以见到的感情。
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感情,于是他摸黑走近儿子,实施了做父亲的暴力。
感情,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,该来时不来,不该来时,又汹涌澎湃地乱来。
此时此刻,鞠广大被感情这怪物给镇住了。
鞠福生和父亲住在一个楼壳子里,却不在一个屋。
所谓床,就是用木板搭起的通铺,通铺上再放上草垫子。
因为是夏秋之交,天气暖和,民工们极少铺褥子。
有的从家出来,压根儿就没带什么褥子,光光一个肉身滚来滚去,反而省事。
鞠福生因为第一次出来,母亲给他做了簇新的被褥,可到工地没几天大家混熟了,夜里就被从褥子上揪起,&ldo;就你身子金贵,快滚下来!
&rdo;早已同民工打成一片的鞠福生,看着空落落脏兮兮的床铺,不知道父亲指的收拾东西是什么意思。
行李回来还要用的,而作为小工,一把铁锨一双手就是他的全部工具,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呢。
鞠福生在通铺前站了一会儿,之后,将行李放开,重新卷紧,往墙上推了推,正推时,只听里边传来一声闷骂:还不打行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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